星星在远方沉默

作者:谢桥 来源:《意林12+》

   PART 1

  圣诞节之前的喧嚣夜晚,刚刚参加完钢琴演奏的月亮,穿着一身漂亮的小礼服,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比起街上那些热切等待着平安夜倒计时的人们,家里的气氛仍是接近凝固的沉闷僵硬。月亮悄无声息地放下了装着琴谱的书包,客厅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凌乱,妈妈正坐在餐桌旁,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柔声哀求着面前沉默的小男孩。

  “来,听话,再吃一口,好不好?”

  然而小男孩却始终固执地紧紧盯着面前那一小块灰白的瓷砖,专注的目光几乎要在上面雕刻出一朵花来。妈妈举着的勺子尴尬地在半空中停了很久,终究还是无奈地落回了碗里。

  月亮轻轻地蹲在了男孩的面前,将从学校拿回来的一顶圣诞帽戴在了他的头上,然后耐心地掰开他紧紧握着的手指,将一个苹果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今天是平安夜,接下来的日子,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哟!”

  妈妈这时才注意到了月亮身上漂亮的小礼服,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对不起啊,月亮,我忘记今天是平安夜,有你的表演了……”

  “没事,我了解。”月亮只是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地接过她手中的碗和勺子。

  “还是我来吧,妈妈你先去休息一下!”

   PART 2

  月亮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在医院看到弟弟的样子,小小的婴儿脸颊皱巴巴地躺在妈妈怀里。爸爸开玩笑地说:“瞧,弟弟和你长得多像。”月亮说:“那我以后就叫他太阳吧!”

  那以后,月亮就一直满心地期待着,有一天小太阳能爬上琴凳,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弹一曲轻快的四手联弹。

  小太阳果然很快就长大了,他渐渐有了舒展开的秀气眉眼和清亮漆黑的眼睛,看得月亮都一阵骄傲。他长出了晶莹的牙齿,学会了在柔软的地毯上爬来爬去,可是为什么他却始终坚持着,不肯叫一声爸爸、妈妈和姐姐呢?爸爸和妈妈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小太阳患了自闭症。妈妈听后哽咽起来,爸爸也陷入了沉默。

  月亮不懂什么是自闭症,百度百科上说,自闭的小孩,都是星星的孩子,所以他们家的小太阳,也是住在星星上面的小王子吗?

   PART 3

  爸爸妈妈最终还是接受了,小太阳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小孩,所以,他也不能和月亮一样去学校。每天在出门上学前,月亮都会先亲亲他的脸颊,笑着向他告别,可是小太阳却从来都没有像大家所期待的那样,在某一天突然奇迹般地张口,口齿清晰地回她一声“再见”。

  每天放学之后,月亮会教他简单的数字图案、英文、汉字,以及和小蝌蚪一样扭动着尾巴的五线谱。小太阳依然没有学会叫姐姐,可是他很快就学会了弹奏简单的歌谣,每一次当她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小太阳晃荡着小短腿,坐在钢琴前面的样子,而妈妈凝视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凝视全部世界。

  月亮突然觉得心里有了一点点酸涩,妈妈的世界里有了太阳,她不再记得她的家长会、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圣诞晚会的钢琴独奏表演,也不再有时间细心为她挑选好看的裙子,在她表演时为她准备一管粉红的唇彩。

  窗外盛放的焰火点亮了不夜的城市,月亮终于安抚着小太阳吃完了他的晚饭。当她疲惫地端着碗准备送回厨房的时候,她才发现,妈妈正斜倚在沙发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缕头发沾到了嘴角上,她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月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另外一个苹果,小心翼翼地蹲在沙发前,放在了妈妈的手心里。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吧。

   PART 4

  但是之后发生的变故,却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谁都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安安静静的小太阳,竟会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跑出家门。接到班主任通知的时候,月亮的脑子里一下子全乱了。她飞快地和班主任一起赶回了家,爸爸出差还没有回来,只有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哀哀哭泣。她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已经声嘶力竭地冲她大吼了起来:“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为了给你送落下的音乐书……小太阳怎么会一个人跑出去!”

  月亮一下子呆住了。班主任还在连声安慰着情绪激动的妈妈,下一秒,月亮已经转头冲出了家门。往返学校与家里的路,她来来回回跑了四五遍,却依然没有看见小太阳的身影。这时,班上的一些同学找到月亮,也加入到了寻找的行列。月亮手足无措地看着同学们大冬天里跑出来的满头大汗,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落满了脸颊。

  那一天,无数的行人在凛冽寒风中依然忍不住好奇驻足,一大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沿街分发着传单和照片,一遍遍耐心地询问着行人。值得庆幸的是,终于有同学在学校里发现了小太阳。谁都不知道,这个从来没有独自出过家门,也完全不能跟其他人交谈的小男孩到底是怎样一路艰难地找到了姐姐的学校。当月亮的同学见到他时,他正怯怯地缩在学校的大门外,身上蹭得满是灰。当月亮见到他的时候,他怀里还紧紧抱着她早上不小心遗落在家里的音乐课本。

  “你……”她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哽咽着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胡乱地裹在小太阳的身上。

  很快,得到了消息的妈妈迅速地赶了过来,月亮看着妈妈紧张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一点儿淡淡的失落。可是当妈妈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却突然轻声地对月亮说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年我只顾着照顾小太阳,总是忽略你。就连你特意给我的演出请柬,我都忘记了……”月亮愣愣地看着向她道歉的妈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来,她所有的失落和不满,妈妈一直都知道,都明白。

   PART 5

  冬天终于过去了。当月亮换上橱窗里新挂上的蝴蝶结衬衫时,爸爸妈妈也终于为小太阳联系到了同意接收他的学校。爸爸妈妈兴奋地手挽着手,像小孩子一样在客厅里欢快地转起了圈,他们眼角的皱纹像是重重舒展开的花瓣。月亮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突然站到沙发上,向他们高声宣布:“我宣布!我和小太阳,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们!”

  然后,她牵着小太阳的手,认认真真地向爸爸妈妈鞠了一躬。依然懵懵懂懂的小太阳做起动作来,竟然是一板一眼。然后,他们一起坐到钢琴前,四只手同时轻轻地落在了黑白琴键上。

  《欢乐颂》跳跃的音符仿佛是来自春日里的祝福,明亮而温暖。月亮终于等到了,她的小太阳和她肩并着肩坐在琴凳上,弹奏出一曲四手联弹的日子。

  虽然他们家的小太阳依然固执地待在星星上不愿回来,可是她相信,就像她可以等到今天一样,总有一天,她也会等到小太阳那一声迟到了太久太久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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