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下课铃刚打过，你的电话就拨进来，你的声音含混不清。我皱了皱眉，将手机拿得远了些。你又重复了两遍：周末回来吗？

　　过了三十五岁生日后，同样的话你总要重复几次，起先我以为你担心我听不清，后来才明白是你怕跟我讲一遍我听不懂。为什么我听不懂，需要你不断重复？在你心中我就如此笨拙吗？小小的种子沾染了黑色，迅速在心里抽枝发芽繁茂生长起来。

　　我生来很少撒娇，小时候也不如其他小孩哭闹，长辈们说我不像你，可能像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男人。你却傻乎乎地乐，嘴上嚷着：“小乖怎么不像我了？”

　　你总叫我小乖。像养小兔子一样养着我。最自豪的不是我考试拿了第一，而是把我生得很白。我们常常夜聊，有时候太困顿精神的防线也退去了，你喃喃地说：“一白遮三丑，幸亏你不像我……”话到这里声音淡去了尾巴，我的心跳得很快，忍不住靠近过去，想听听关于那个男人的事，却只听到你轻微的呼吸。

　　初中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作文：我最难忘的人。启发思维时，老师让我们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人，别的同学用了“伟大”“无私”等词语，轮到我时，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和总是无辜的眼神盘旋在我脑海间，没有母亲的威严，像是姐姐，实则又更像妹妹。回来后我将困惑告诉你，你笑得厉害。

　　高二我谈了恋爱，跟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逃课逛街时正好遇到买菜回家的你。我大大方方地向你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你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茫然地看着我。

　　也是从那时起，你似乎才意识到我也是会长大的，有一天，也会离开你。于是你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每天都在校车停站的地方等我。

　　班上不怀好意的学生嘲笑我被你监视，然后议论“原来，她妈妈很小就生下她的传言是真的耶”。后来我冲你嚷嚷：“你再这么约束我，我就不回来了！”你也很委屈：“我只是害怕……”自此你由着我，只是时常提醒我要保护好自己。

　　高三后，面临着志愿的压力，追上文化课的分数实在太艰难，于是我选择了做艺考生，当然，这并不单单是逃避，我爱画画，这是真的。我重回卫星的轨道，你欣喜不已。

　　时间晃晃悠悠地前进。我长高了长大了，考上大学了，而你却好像一点没变。大学我在附近的城市念的，每个周末你都会打电话来问我回不回家。想到你等待的样子，我开始收拾包裹。

　　回到家，你兴师动众地像是迎接他国来的贵宾。刚吃过午饭你又献上我最爱的水果。“小乖，这是你最喜欢的荔枝哦。”你剥开壳递到我嘴边，殷勤得实在过分。

　　那天下午，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讲起了我从没见过的爸爸。我才知道，爸爸在你怀上我时，就出国了，从此再没有联系。但你一个人顽强地把我生了下来。

　　你怯怯地问我：“你想知道他的名字吗？我可以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摇了摇头。你说得对，因为有了我，你什么都不怕了。其实我也是。关于他，将成为我们最美好的梦境。而梦境，不该落入现实里。风风雨雨终将过去，我们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