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乘时光离去

　　1 仇恨生根

　　整个下午，我没有去教室听课。我来到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里绵街，这里将要整体拆迁。不过几年的时光，一切天翻地覆，好像那些旧时光倏忽间全数不见。直到那一刻我才无比的肯定，失去他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悲痛。

　　我忽然觉得他似乎已经苍老了。他在身边的时候，我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不然我们就吵架，人人都说我不像倪林的女儿。

　　十岁时，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和他决裂。那天，他去市场买菜，卖菜的一个胖阿姨找给他二十元的假币，他发现后回去找人家，可人家已经不认账了。他耐心地讲理解释，那女人简直就像水浒传里面开黑店的孙二娘。我看得直冒火，抄起地上的大石头就砸在她的菜板车上。

　　这时，他当着菜市场上那么多人的面，他甩给我一个巴掌，虽然没用了什么力气，却让我的仇恨从此生了根。

　　2 再添生分

　　这样的我，在学校里当然也不会让他省心。一次，我没有完成默写作业而被语文老师要求站在教室外面继续抄课文，我却偷跑到学校后面的菜园里玩，等我意识到快放学了而赶回去的时候，那个胖老师正虎着脸站在我摊着练习本的窗台旁。结果，第二天下午她就找到了我们家，向他一一陈述我的劣行。

　　在老师走了以后，他发了火，罚我站在墙角。那夜我在外面呆了很久才回去。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我从厨房里掏出两个生鸡蛋装在口袋里——我要报复我的语文老师。

　　当着班级里四十多个同学的面，我就把那两个鸡蛋砸在她的脸上，蛋清和蛋黄混在她的脸上，高八度的女高音尖叫几乎传遍了整个校园……

　　后来的问题就简单多了，他过来带走我，然后转学。自此，我在寄宿制的学校生活，和他变得愈加生分了。

　　3 爱的对峙

　　转校后，15岁的我整天跟比我大7岁的小志在一起，他是个混混，和我性格有百分百的相似。所以，即便是初三的紧迫时光里，我也常常翻墙出去找他。为了和他搭衬，我烫卷了自己垂直的长发，涂厚重色彩缤纷的眼影，耳环大得夸张，身上的装饰繁多，走路的时候会发出丁丁当当的乱响。

　　只是当我想到倪林因为愤怒和无可奈何而慢慢涨红的脸，心里就会泛起微微的酸涩来。我们在大街上遇见过一次。他拦住我们故作镇定地说，“倪清清，回学校上课。”小志问我他是谁，我面无表情，“我不认识他。”

　　然后小志的跟班就过去拖他，他文文弱弱，怎抵得了三个壮汉？我拖小志的手，说，“不要为难他，我们现在就走。”然后回头，看到他脸上那种愤怒悲伤纠结的表情，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一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人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我一个月以后回到家，倪林就好像苍老了许多。他好似没有看到我一样，可到了晚上他还是给我做饭，还一味地给我夹菜。他说他好想念8岁前那个乖乖的小姑娘。我埋头吃饭，心里却轻轻一抖。

　　已经是初三的后半期，小志不过是我的跳板，离开他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听到我说分手的话，小志他说，“倪清清，你不能走，我不能没有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从没有过的认真表情，但我并没有感动，依然还是离开了他。他在学校外面等过我，也潜伏在宿舍楼下面，却从来没有堵到过我。后来他在我家门口蹲着等我，倪林也搬着椅子出去和他对坐着，两人不说话，默默坚持。

　　我跟小志说，你走吧。他忽然从口袋掏出刀子来，迅速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我别过头故意不看。倪林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厨房拿了菜刀出来，照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这一下可比小志狠得多，鲜血马上汩汩地流出来，“你马上走，不然下一刀就落在你身上。”倪林的表情是会拼命的，小志终于还是悻悻地走了。

　　后来我在路上遇到过小志，他拦住我说：“倪清清，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我还是放弃你，你有个更爱你的爸爸，他想要你做个好孩子。”

　　就连小志也能感觉到，倪林对我深沉的爱，我又怎么能够无知无觉呢？

　　4 恨极生爱

　　后来我奇迹般地考上了高中，他表现得很开心，我们还是时不时地有争吵，却不再那么歇斯底里。

　　上了高中的我明显收敛了许多，却还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因为从前的“声名鹊起”，我注定不能是一个安稳的孩子。我喜欢上了一个叫苏黎世的男生，他安静沉稳，这样的他和我原本是没有交集的，而我却在校榜上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沦陷了，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的确是存在着一种叫做缘分这样玄妙的东西，这是宿命，我们躲不掉。

　　我带着水果刀去告白，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就考虑使用非常手段，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小志，原来爱总会让人变得愚蠢。苏黎世拒绝了我，可我却因为蓄意伤人被指控，学校的监控里，录下了我拿起刀的那一幕。

　　我被带到警察局，那段时间，倪林东奔西走地托人，到拘留所看我。即便这样，我还是做了此生最愚蠢的一件事，我在浴室割了脉，看着慢慢变红的水，对着镜子忽然惨淡地一笑。他吓坏了，他哭得满脸泪水，打电话叫救护车，用毯子抱着我飞奔过去。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就白了很多。我翻看他年轻时的照片，忽然间就明白了。苏黎世和那时的他竟是那样出神的相似，看上去是那么的安静沉稳。这种莫名的感情，是源于我对现实问题的逃避么？

　　5 爱在未来

　　后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妈妈带走我的请求，想要我开始全新的生活。我走后第二个月，他脑里生了瘤。他手术成功，却因为切除手术伤及了神经，他将之前的记忆悉数忘记，甚至连我是谁都记不得。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牵着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儿，那是照顾他的护工的女儿，现在也是他的女儿，他们结了婚，生活幸福美满。我听到他叫那个小女孩儿：“清清。”

　　“清清……”眼前忽然浮现出小时候他宠溺地抱着我的那一幕，他也是这样称呼我，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丝毫的改变。我捂住眼，任泪水慢慢地滑落下来。

　　原来，有时候思念很简单，不需要理由，只是某一个时刻，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你的身影，你的笑脸，你的声音也会不自觉地就出现在我耳边，仿佛你的一切都还停留在昨天。

　　留我一个人，只身穿向没有你的未来。

　　——致我亲爱的倪林。

　　青铜葵花摘自《中学生博览？小说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