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耐力

作者:卢十四 来源:《意林12+》

  和很多人一样,我关于忍耐的最初记忆来自打针。那一刻,皮肤和心脏同时冰凉,全身僵硬,灵魂出窍。我用残余的一点理性不断告诫自己:“忍住啊!千万忍住啊!”只要最终眼泪不流下来,这次忍耐就算成功了。惭愧的是,幼年时代的我在这方面成功率极低。每当两道热流从脸上滑过,我总是感到懊恼羞耻,垂头丧气。

  上小学之后,我的体质大有改观,打针这种事渐渐少了,但还是不时感冒、发烧、肚子疼。

  那几年恰逢我爸醉心于中国传统文化,钻研了几本《按摩推拿治百病》之类的书,迅速自学成才。于是我成了第一个受害者:在我爸的指挥下,我亮出周身穴位,供他练习“大力金刚指”和“九阴白骨爪”。

  不得不说,我那时的忍耐力比起幼年时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汗出如浆,咬碎钢牙,我也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然而每每到了最后,我还是功亏一篑。只要他一按,我就惨叫一声,飙泪哭喊道:“不按摩了!不按摩了!”

  偶尔回想起这些事,我会问自己:为什么我那么能忍呢?显然不是因为我在忍耐力方面天赋异禀,

  而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忍”的临界点应该在哪里,只要大人说你应该打针时不哭,我就尽全力不哭,如果忍不

  了,那一定是我的错。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觉得自己该忍,就真的都能忍。我人生的前17个冬天,家里和室外一直保持同一个温度,虽然冻得哆哆嗦嗦,我也并无怨言:“冬天就该冷啊。”到北方生活了几年后,顿时觉得没暖气简直是反人类。我还是我,只是“什么该忍”在我心里发生了变化。

  说起没有暖气的冬天,还有件令人悲愤的事。上初中时,我和我爸在家想法子取暖。跺脚之类的扰民行为自然不可取,我爸灵机一动:“我们玩击掌吧!”此处所谓击掌,是两人各自以扇耳光的力度挥手相击。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我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四分五裂。然而在我喊痛之前,我爸抢先开腔了:“爽!再来!”

  那就再来。

  反正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我痛他也痛。况且此种运动对取暖确实有益,看我爸那么爽的样子,我简直不好意思不配合。

  几年之后,我上高中了,击掌游戏也许久没玩了。某个冬天的晚上,我爸突然又想起了这一出,一时技痒,邀我同乐,我欣然应允。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我爸捂掌跳脚:“啊!痛死我了!”

  那一刻,我震惊了。因为就在他跳脚的同时,我的手居然一点都不痛。我突然明白了:虽然作用力的大小等于反作用力,但我的痛不等于我爸的痛。几年前我年幼体弱,痛的人是我,如今我的个头已经高过我爸,痛的人变成了他。

  世间事大抵如此,其实痛不痛,自己知道;忍不忍,自己决定。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虽然我现在长得像个米其林,但其实我骨子里还是个倍耐力,改不了了。

  岸芷汀兰摘自《读者·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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