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小镇

作者:叶禾 来源:《意林12+》

  少年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蔷薇小镇的,他拖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身上带着北方凛冽的寒冷和一路的风尘来到小镇。他住进了蔷薇旅馆,兔子小姐和小喵为他办理了入住。

  少年叫莫北,所以她们就叫他阿北。阿北发现蔷薇小镇是个奇怪的地方,居民没有名字,都以一种动物名来互相称呼,还没有重复——不过也是,整个小镇也不过一百来号人。

  自打阿北住进旅馆,奇怪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在指针指向12点的时候,阿北被骤然响起的门铃惊醒。他有些烦躁地掀开被子,用手挠了挠脑袋,没好气地打开门。走廊里浅黄色的灯光下别说是人,连一个鬼的影子都没有,门外只有嗖嗖的凉风和一个盒子。一个白色盒子,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弯下腰,捡起那个盒子。

  他拧开床头灯,毫不费力地打开盒子盖。盒子里有几颗弹珠,一枝黄色蔷薇花,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是歪歪扭扭的稚嫩的字迹,好像是二年级的小学生写的——

  绿色的小路,洒着露珠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有座玫瑰屋。风儿吹就随风摇的玫瑰屋,随风摇就花香飘的玫瑰屋。

  他记得好像看过这首诗,但想不起来这是谁的诗了。他拿起那枝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很香,很熟悉的味道,但他也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有些倦了,连灯也没关,就这样抱着那个纸盒子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那几颗剔透的弹珠,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反射着灼灼的光。

  “什么?玫瑰屋?你去那儿做什么?”小喵抬起头,看着阿北,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没什么,就是想知道。”阿北有些固执地说。他想起了昨天的那首小诗,还有诗里提到的玫瑰屋,他想去看一看。小喵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埋下头去,唰唰地画着什么。“喏,这是地图,自己小心点哦。”小喵把地图交到阿北手里,转身离开了。“谢谢!”阿北说。

  “去玫瑰屋?”兔子小姐看到阿北,问道。

  “嗯。”

  “那里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样子。要小心哦,再见。”兔子小姐这样说着,乌黑柔润的眸子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嗯……再见。”

  阿北按照地图走着。“去玫瑰屋吗?”沿路的人都这么问,有狸猫先生、狐狸小姐,甚至有躺在自家阳台的摇椅上休息的猫头鹰爷爷。阿北对他们礼貌地点点头。他们都会说,要小心哦。

  要小心。

  那里有什么危险吗?阿北这样想。他摸了摸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那枝蔷薇花,还有那几颗冰凉的弹珠。他把黄色蔷薇花拿给小喵看的时候,小喵说,黄蔷薇的花语是永恒的微笑。

  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呢?阿北这样想,摇了摇头。

  阿北几乎走了整整一天才到玫瑰屋。通往玫瑰屋的小路两旁是大片的看不见尽头的绿色原野。“啊……终于到了。”阿北看着那栋巨大的圆顶建筑,墙壁上爬满了盛开的蔷薇花,散发出醉人的气息。

  他轻轻推开玫瑰屋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房间。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小镇来路的尽头,眼前是在遥远的北方自己家里的自己的房间。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在床边坐下,床套上印着自己最喜欢的机器猫图案,书柜里摆满机器猫漫画,还有那个旧旧的机器猫玩偶,一切都是自己10岁那年的样子。那是早已被丢弃了的记忆。

  阿北突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家的附近也有这么一栋建筑,只是爬满墙壁的不是蔷薇,而是成片的爬山虎,一到夏天,就是满眼的翠绿。他总是在那里和小虎一起玩。小虎是个健壮的男孩,有着爽朗的笑声。小虎带着阿北爬树,从栅栏的破洞爬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捉蟋蟀,阿北的蟋蟀总是会输给小虎的蟋蟀,喝五毛钱一瓶的廉价的橘子味汽水,喝完之后舌头都被染成了浅浅的橘黄色。

  他的头有些痛,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滑落,打在那枝黄色蔷薇花上。

  房门忽然被打开,阿北看见,年幼的自己和小虎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阿北,而是径直走到书柜旁边,阿北试着去碰小虎的手。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小虎的手——小虎和那个年幼的自己……原来都是幻影啊。他这么想着,于是站起来退到一边。

  “小虎,那盒弹珠,嗯……我记得是在顶上。”阿北听见那个年幼的自己这样对小虎说。小虎抬头看了看书柜顶上,把书桌前的转椅搬了过来:“阿北,你帮我扶着,我试试,看看够不够得着。”小虎爬上转椅,踮起脚。

  阿北的心突然揪起来,一阵一阵的刺痛。

  那个年幼的自己手一松,转椅从手上滑开,撞到墙上,然后翻倒在地板上。坚硬的木地板溅起小虎温热的血液,他手里的弹珠噼噼啪啪滚落一地,弹珠反射的光芒刺眼无比。

  阿北闭上眼,用手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全身战栗:“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起来了。那年夏天,阿北想和小虎玩弹珠,于是他让比自己高比自己强壮的小虎帮他拿,而那把转椅却在自己手里滑开,站在转椅上的小虎,就那样被摔到地板上。小虎被送到离小镇最近的医院,他的大脑皮层血管破裂造成颅内血肿,后来病情恶化,导致了智力障碍。阿北的父母赔了钱,回来后怒气冲冲想要骂阿北,却发现阿北躺在床上,似乎在做梦,满脸是泪水。

  一梦醒来,阿北再也记不得小虎。第二年,父母带着阿北离开了小镇。医生说,阿北患了选择性失忆症。阿北忘记了关于小虎的一切事情——甚至是那一年所有的事。还有那首诗,那首小虎教给阿北的,金子美玲的《玫瑰小镇》。

  小虎,小虎,我不该忘记你……阿北醒来时已是黄昏。兔子小姐和小喵坐在阿北床边,关切地问:“醒啦?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阿北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你已经找回你的记忆了,我们的使命到此结束。那么,再见,阿北。”阿北最后看见的是小喵狡黠的眼神和兔子小姐温柔的笑容。

  再次睁开眼,阿北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巨大的樟树下,旅行箱放在一侧。

  阿北提起旅行箱,像是在留恋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樟树。

  那个地方……是只有需要帮助的人才进得去的吧。而我,已经不再需要帮助了,所以被小喵她们赶出来了吧。

  阿北自己没有察觉到,他露出了一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仿佛冬日阳光般温暖和煦的微笑。

  阿北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的弹珠和蔷薇花,踏上了回家的路。

  望风情摘自《中学生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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