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目城

作者:鸦生 来源:《意林12+》

  在多目城,每个人都是偷窥者。每个人家里都至少有一部大型精密红外线望远镜,入夜之后,人们关上自家的灯,站在黑暗的窗口,眺望别人的生活。

  三楼最左面房间的姑娘秘密地拥有两个男友,紧邻的右边,独居的中年男人每天对着电视打太极。四楼中间的老太太对她的黄猫说话很和蔼,对她的白猫说话很严厉。五楼有个健壮小伙喜欢就着一张白纸搔头皮,搔完总是仔细观察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吹掉,他的室友洗完澡会照很久的镜子。

  在多目城,很多人上班时也带着便携式望远镜,中午休息,或者上厕所、吸烟、泡咖啡时,他们抽空来到窗边,短暂地观察远处的人们以资消遣。有时候他们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事——甲在给谁写邮件,他的脸上为什么带着满意的微笑?乙的袜子是不是快破洞了,怎么不换新的?丙的黑眼圈是怎么来的,他最终还是去了自己推掉的宴会?

  由于每个人都在偷窥,也知道自己免不了被偷窥,于是许多人独处时也会刻意表演。有人表演优雅和善良,也有人表演恶毒、表演俚俗、表演变态——取决于他希望塑造的自我形象。偷窥者必须判断,这是对方真实的面目,还是他的又一张面具。

  理论上,面具可以有无限多层,但是每个人都必然有显露真实的时刻。多目城的偷窥者致力于在众多假象里挖掘真实,抓到那片刻真心的欢笑、不耐烦的一瞥、没有流出的泪水、握紧又放开的拳头。为此他们不惜起早贪黑,苦苦守候,当被偷窥者的表现自相矛盾时,他们在纸上列表格、做推理、搞演算,查阅大量心理学书籍,务求剔除对方的表演成分,还原他灵魂的底色。

  然而,陌生人的假意或真心,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多目城人认为这是愚蠢的问题。这不正是人类群居的意义吗?他们会反问。如果不想理解别人,人类为何创造语言?如果不想让别人理解自己,又为何渴望着爱?道德和礼节不过是暧昧的外衣,专为制造隔阂而存在。在阴影中发生的事,往往比在阳光下发生的更有价值。通过观看他人放屁、拉屎、放纵、吝啬、哭鼻子、单相思、抠额头上的痘痘、拍打旧电视机的顶盖,他们才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

  噢,“孤独”,多目城人终于说出了这个词。在一个万象皆是常态、怪癖都已见惯、隐私全是空谈的城市,孤独是唯一可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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