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村庄

作者:曹春雷 来源:《意林12+》

  一只鸟眼里的村庄,该是怎样的村庄?我曾经带着这个疑问,无数次爬上老家村口那棵古柏,以鸟的视角,俯瞰整个村庄。那时我才七八岁,敏捷得像一只猴子,三下两下,噌噌就上去了。展现在我眼前的,果然是与地面不同的村庄。

  首先入眼的,是大团大团的绿,一团绿就是一个树冠——此时正是草木葳蕤的春天,有的一团绿拥抱另一团绿,或者与更多的绿簇拥在一起。这些在地面上规规矩矩站着的树,到了空中,却热情起来,你拉我的手,我拉你的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绿连着绿,绿拥着绿,汇成了一条绿色的河。有时,风会将河掀起层层绿色的波浪。

  河里有“鱼”,青色的、灰色的、红色的,都有。这些“鱼”,是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屋顶,青瓦、灰瓦、红瓦,是“鱼”身上细密的鳞片。

  树上的村庄,是鸟的村庄。屋顶是鸟的广场,喜鹊、斑鸠、鸽子、黄鹂……在这里悠然散步,或者谈情说爱。瓦是鸟的琴键,鸟儿们踩来踩去。没人来打扰它们,这里是它们的领地。除非是猫偷偷地爬上房顶来,不怀好意地窥视它们。

  经常窥视它们的,还有我。在它们眼里,我一定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大鸟,笨拙地攀附在树上,可笑极了。我着实羡慕鸟。我和小伙伴三娃曾经每天都攀爬上古柏,体验一只鸟的生活。古柏是村中年岁最老、长得最高的树。究竟有多老?不知道。村中胡须最长、年龄最长的奎三爷爷也不知道,只是说,他小时候古柏就这么粗这么高了。

  我和三娃爬上树,在树上看小人书,或者偷看附近树上喜鹊一家的生活,或者俯瞰村庄,分辨一缕缕炊烟下,到底是哪一户人家。有些树杈像座位,坐上去很舒适。浓密的树叶遮挡着我们。树下的人来来往往,没人能看得见我们。

  我们也会眺望远方,将目光掠过远处的一个又一个村庄,最后,山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山那面有什么?不知道。我们希望自己是一只鸟,振动翅膀,一下子就能飞过高山,看到那面的世界了。

  后来,我们终究没能长出翅膀,但还是以不同的方式走出了村庄,越过了大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一年又一年。当我看尽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回到村庄时,却发现村庄已很陌生,很多熟悉的老人不在了。有些人家搬到城镇去了,街上空荡荡的,但村里的树依然多,鸟依然多,喜鹊们在枝头,叽叽喳喳想告诉我一些什么。

  村口的古柏还在,我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敏捷地爬上树去。我不知道,就算是我能爬上树去,看到的村庄还会不会是原来的模样。我问古柏,古柏无言,只是张开着绿色的怀抱,把我当作是一只飞累了的倦鸟,默默迎接我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