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作者:徐凰 来源:《意林12+》

  失去至亲,与朋友分离……成长总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伤痛,有些灾祸无法预料,它们的出现使我们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抗拒事实、自我欺骗不能扭转事情真相,我们能做的只有面对。迎着暴雨向前冲,我们比想象中更坚强。苦难终会过去,泪水必将铸造一身坚强的铠甲。(玛丽)

  我是一个喜欢谎言的人,这缘于我14岁的经历。那年我读初一,刚开春,天气好得很,冬麦长势很好,油菜花开始结苞,就连路边都长着一簇簇的青草,春天把世界点缀得很美。

  放学路上,快乐不言而喻。我们村上一个顽皮的孩子,走在我后面。他的顽皮是出了名的,而我是斯文的孩子,于是从来不和他一起走。但那天,他凑上来告诉我,他掌握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不跟我说,整个人都会爆炸的。

  “你爸爸得癌症了。”

  “你撒谎!”我盯着他,他衣服上的纽扣错落无序,领子一高一低,还拖着长长的鼻涕,样子滑稽死了。可我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因为我的父亲确实到城里看病去了。

  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一个沟,沟很宽,女生们都得绕远。男孩子看见这条沟,离着老远就开始加速、加速、再加速,然后一跃而起,飞过去。现在,我看见那个顽皮的孩子在加速了,春天万物复苏,衣服已经不再是束缚,他很轻松地飞了过去。我也开始加速,开春的泥土酥软,脚底发飘,关节根本不听使唤,无形的绳子束缚了我的手脚,关键时刻,我狼狈地摔到了这条沟里。可以想象,我有多么难堪。老实说,如果没有这个谎言,这条沟再宽一尺,我也能轻松地飞过去。可那天,我陷在了这条沟里。陷进去了。

  谎言,一个谎言,让我狼狈不堪。我父亲才37岁,怎么可能会得癌症?但我身体的反应,分明把这个谎言当成了现实。这个顽皮的孩子,他告诉我,我爸最多活一年,说我爸在城里动手术的时候,医生把他的肚子划开,看了看,摇摇头,就缝起来了。

  生活中,一个顽皮的孩子,会给一个谎言制造那么多细节吗?14岁,我已经懂得了事情的基本逻辑。我的童年,就葬送在了这条沟里。我一点儿都不恨这个顽皮的孩子,他用干的泥块给我擦污垢,我用油菜地里的青草打理自己的头发。泪眼蒙眬中,颤抖的远山正在侵吞那个模糊的落日,我童年天真的大幕从此落下。

  父亲得的是胃癌,晚期。我和弟弟照顾了他一年,公元1987年8月17日,落日时分,他万分愧疚地把我们扔在半路,离开了人世。

  可时隔近30年,我依然觉得,那个顽皮的孩子制造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早早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