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草木

作者:刘梅花 来源:《意林12+》

  桃

  桃性开花早,花繁,子繁,故而从“兆”。十亿曰一兆,可见桃花繁密得真是不像样子。桃开花,一树一树都是惊心动魄的样子,要把内心的美艳,统统搬上枝头。美到一定的时候,妖娆蚀骨,几乎难以找到对手。

  古人种桃,长到五年,怕桃树老昏痴呆,拿刀子在树上划破皮,使得桃树伤痕累累,汁液淌出。受伤这年元气大伤,花果稀少。但来年开花极旺,颜色极艳,硕果累累。如此旺盛,绵延数年。若是不去惊动它,五年后的桃树昏昏欲睡,不想开花,更结不动桃子,戳在大野里,渐渐枯瘦而去——太安逸了,就会失去生命力。

  疗伤也是重生的过程。人的一生,大概也有这个过程,被光阴伤到千疮百孔时,那种疼,召唤起内心深处的斗志,反弹起来,抵达成功。成功不是功成名就,而是战胜自己的决心——绝不在坎坷中消隐。

  梅

  梅古文作呆,很像一枚籽实,在木上高高挑着。这么说来,梅是一味看着天空发呆的草木。梅无疑是冷冽孤傲的花,像旧时的月光,冷得薄而淡。花开,弥散的是宋词的味道,瘦而清凝。

  花蕾初拆,簌簌的,也有独坐幽篁里的寂然,也有落花鸟啼的万斛愁。唯没有盛唐的味道。盛唐大喇喇过于盛情厚重,日光也太暖——梅当然不会这么狂热。

  梅素常是寂静悲悯的。她在枝头,冷冷瞧着人间草木,被日光拉长又捏短的影子。树下是分岔的春日小径,有白马悄然独行的蹄音。那枝头,分明是一簇簇宁静的气息,一尘不染,盈盈的,孤寂的。

  先众木而花。这是梅注定的命运,是上苍的恩怜。只是,花开得太早了,难免冷清。不过,那枝头的清香,一次次涤荡了俗世之痛。山边幽谷水边村,曾被疏花断客魂。梅在枝头,浑然一种太古之风。大野千里,有人烟,也有暖意。

  没药

  没药读末药,是梵音的读法。李时珍说,没药树高大,和松树差不多。皮厚,一两寸总是有的。树枝粗壮,硬直而多刺。没药树虽活得粗疏,但身上有醇浓的香味。树皮的裂缝渗出树脂,结晶便是没药。

  但自然渗出的树脂实在少,使得采药人格外想念。人类并不缺乏想象,于是采药时,在没药树下掘坎,用斧子砍伐树皮,使树脂从伤口渗出,流于坎内。树脂逐渐凝固,变成红棕色。

  多少次没药树清泪长流。旧疤新伤,枝叶在大风里前俯后仰,有些天地俱老的苍然意味。一棵树,得拿出多少宽恕来,才能抹去一身斧痕?真正的修行不是遇见佛祖,而是遇见自己。一身寒凉的没药树,慢慢垂钓出自己的草木之气。

  草木之气,是远古与现实的连缀之气——它们在千万年前就在大地上得水而生,得风而俯仰摇曳。岁月漫漫,一路活过来,冷暖自知。不艰难,如何面对陌陌光阴?不洒脱,如何面对深山大野?每一株草木的骨头里,都住着千年前的旧时光。每一片花瓣里,都住着一个人间四月天。

  若子摘自《甘肃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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