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的历史课和好学生令狐冲

作者:六神磊磊 来源:《意林12+》

  潇洒的令狐冲搬着小板凳,认真地听岳不群讲历史。脑补这幅画面,有没有觉得特别新鲜?看看,那些你不曾留意过的小细节。

  令狐冲从小在华山长大,又贵为掌门大弟子,他应该对自己门派的历史非常熟悉。

  可你如果对令狐冲说:少侠,请你给我们介绍一下华山派的历史吧?

  他一定会满脸惊诧:历史?本门的?什么鬼?

  你可能有点惊讶:华山派堂堂一个大门派,难道不给徒弟们开历史课的吗?

  当然是要开的。他们搞教学的一个重要场所,就是师父岳不群住所的后堂,这座房子有一个很正气的名字,叫作“有所不为轩”。

  这里的历史课,教具非常简单,只有两样,就是礼堂里高高挂着的一块匾、几把剑:

  “梁间一块匾上写着‘以气驭剑’四个大字。堂上布置肃穆,两壁悬着一柄柄长剑,剑鞘黝黑,剑穗陈旧,料想是华山派前代各宗师的佩剑。”

  华山门下的所有弟子,一代代人日日夜夜就瞻仰这个匾、朝拜这些剑,接受历史教育。

  那一把把老旧的剑是什么寓意?它其实代表着先辈的牺牲,代表了门派光辉的历史。

  那一块匾“以气驭剑”又是什么寓意呢?它代表着历史的启示,代表着门派正确的道路。

  那么,在那威严的匾额和古剑之下,岳不群老师的历史课具体又讲些什么呢?

  很简单,归纳起来就是这样一小段话:

  咱们门派历史上曾发生过一次激烈的路线斗争,一边叫气宗,是正路;一边叫剑宗,是邪路。气宗武功是对的,剑宗的武功是错的。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邪不胜正,正义的气宗赢得了胜利,华山派才有了光明的未来。

  讲完之后,师父多半还会解开衣服,给大家看伤疤。

  这伤疤哪里来的?当然是剑宗砍的。它是那一场斗争的历史印记,是敌人残暴狠毒的铁证。

  “以气驭剑”是气宗的纲领,是“当年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本门武学”。我们一定要遵照。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令狐冲就只会念着“正邪之争”“以气驭剑”这个八个字,在礼堂里见匾流泪,一直流到老、流到死。

  当然,这一幕没有发生。

  因为令狐冲遇到了另一个历史老师——风清扬风老师,给他上了一堂全新的历史课。

  令狐冲终于知道,原来本门过去还有这样的超级牛人,师父却从来没说过。

  他还猛然发现,原来本门历史上曾经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比如魔教十长老攻华山,比如本门的剑术曾经全部被人破掉,师父也从来不提。

  他还惊讶地察觉,风清扬居然是剑宗,那是师父告诫不能走的“邪路”啊。可是这个邪路上的风老师怎么武功这么高,为人又这么帅气?

  此后,令狐冲就再也无法停止思考了:

  过去师父开的历史课,为什么隐瞒这么多?“以气驭剑”,是不是就真的不能质疑?如果大家继续“以气驭剑”下去,会不会胃胀气?

  在那一刻,在玉女峰之巅、思过崖上,令狐冲成了华山派自风清扬之后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再也无法回到岳不群老师的课堂了。

  看过小说的就知道,令狐冲很念旧。后来,无数次,他都想回到那个暖洋洋的课堂上去,搬着小板凳,傻笑着听师父讲正邪之争的道理。

  可是每次当他真的遇见师父,就不由自主地警觉、排斥、甚至是厌恶,想丢掉小板凳掉头就跑。就算他勉强翻开课本来,上面满满地写着“以气驭剑”,可他不管横竖怎么看,都会看到另一排字:

  “胃胀气”“胃胀气”“胃胀气”。

  (岩上草摘自微信公众号“六神磊磊读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