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当我死去

作者:译\Larus 来源:《意林》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快死了。即便当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他也一个字没提。我的父亲还在为来年做计划,即使他早已知道他活不过下个月。来年,我们要去钓鱼、要去旅行、要到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观光。来年将是美好的一年。我们都做着同样的梦。

  我相信——实际上我确信——他认为这么想会带来好运。他是个很迷信的人。思考未来让他觉得可以维持活着的希望。这个浑蛋直到生命的最后都在逗我笑。他知道他的生命快结束了,可他并没有告诉我。他没有看到最后的一刻,我哭了。

  突然之间,来年甚至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的妈妈去学校接我,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我们这一消息,我妈妈哭了。她之前还抱着一点点希望。正如我之前所说,每个人都会心存侥幸。我感到情况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一种常见的疾病,只需要医生打一针就能治好吗?我恨你,爸爸。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在医院里愤怒地尖叫,直到我意识到父亲再也不会带着我做练习,我哭了。

  然后,我的父亲又一次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名护士走过来安慰我,她的胳膊下面夹着一个鞋盒,盒子里装满了密封的信,信封的地址栏上写着标题。护士递给我一封信,唯一一封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信。

  “你父亲让我给你这封信。他整整一周都在写这些,他想要你阅读这封。坚强点儿。”护士抱着我说。

  信封上写着“当我死去”。我打开了它。

  儿子: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很抱歉。我很早就知道我要死了。

  我不希望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想看到你哭泣。很好,看起来我做到了。我认为快要死的人是有自私一点儿的权利的。

  你应该知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要给你。毕竟,你还那么年幼。所以我为你写了这些信。你必须等到合适的时候才能打开这些信,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爱你。照顾好你妈妈。现在你是家里的男人了。

  爱你的爸爸。

  PS:我没有写这些信给你妈妈。她得到了我的车。

  这封字迹潦草的信让我止住了眼泪,他潦草的字迹,我几乎看不懂,却使我感到平静。我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容。这就是我父亲的做事风格,就像做练习前讲的笑话。

  七年后,我们搬到一个新地方,我完全不知道把盒子放在哪儿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而当我们不记得一些事情时,我们通常都不再关心。如果一些事情从你的记忆中消失,这并不意味着你失去了它,它只是不再存在。

  事情也真的发生了。青春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父亲很久以前就预料到的事情。我妈妈有过几个男朋友,而我很明白这件事。然而,这个男友毫无价值。我认为妈妈跟他约会是在羞辱她自己。他一点儿也不尊重我妈妈,和她在一起的绝对不应该是这个她在酒吧里遇到的家伙。

  我还记得她给了我一记耳光,因为我发出了“酒吧”一词。我承认我是自找的。年龄的增长让我认识到这点。当时,我脸上的皮肤还在发烫,我突然想起了盒子和那些信。我记得有一封特殊的信,上面写着“当你和妈妈发生最糟糕的冲突”。

  为了找到盒子,我搜遍了我的房间,妈妈看到后又给了我一记耳光。我发现盒子藏在衣柜上方的手提箱里。终于找到了!我翻阅了这堆信件,意识到我已经忘了打开“当你第一次亲吻”这封信。我恨我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最终,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现在向她道歉。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起冲突,我也不知道谁是谁非。但我了解你的妈妈。所以诚挚的道歉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我说的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孩子,她是你的妈妈。她比整个世界上的人都要爱你。你知道她经历自然分娩才生下了你,仅仅因为有人告诉她这么做对你最好。你看过女人分娩吗?你还需要比这还伟大的爱之证明吗?

  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爱你的爸爸。

  我的父亲不是伟大的作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银行员工,但他的话对我有很大的影响。这些话包含的智慧比当时14岁的我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多(这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我冲向了妈妈的房间,打开了门。当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时,我哭了。她也在哭。我不记得她朝我吼了什么话。可能是“你想要什么”。我能记住的是我走向她的位置,手里拿着我父亲写的信。我把她抱在怀里,而我的手弄皱了这张旧纸。她抱住我,我们一同静默地站在原地。

  父亲的信让她几分钟后笑了起来。我们重归于好,谈了一点儿关于父亲的事。她告诉了我一些父亲最古怪的习惯,比如就着草莓吃香肠。不知怎的,我感觉他就坐在我们身边。我、妈妈还有父亲的一部分,他留给我们的一部分,留在了一张纸上。这感觉很好。

  没多久我就读到了“当你失去了童贞”。

  恭喜你,儿子。

  别担心,时间会让事情变得顺利。第一次总是很糟糕。我是跟一名丑女人发生关系的……

  我最担心的是,你会问你妈妈什么是童贞,当你读完这封信后。或者更糟糕的是,阅读这封信时,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手淫(你知道它是什么,对吗?)但那不关我的事。

  爱你的爸爸。

  我的爸爸陪伴着我的一生。他与我同在,即使他不在我身边。他的文字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它们给了我克服在生命中遇到的无数挑战的力量。他总会有办法让我在艰难困境中重拾微笑,或者在那些愤怒生气的时候保持冷静。

  “当你结婚”让我感到非常激动,但还达不到“当你成为一名父亲”。

  儿子,现在你会明白什么才是真爱。你会意识到你有多么爱她,但是真爱其实是你旁边刚诞生的那个小家伙。我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只是一具尸体,我不是算命先生。

  玩得愉快。这很伟大。时间从此过得飞快,所以你一定要多陪陪这个小生命。永远不要错过任何一个时刻,时间不会回头。给孩子换尿布、洗澡、给孩子做个好榜样。我想你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父亲了,就像我一样。

  我一生中读过的最痛苦的一封信同样也是父亲写的最短的信。虽然他只写了几个字,但我相信他一定和我那时有着同样的感受。过了很久,但最终我还是不得不打开“当你的妈妈死去”。

  她是我的了。

  一个笑话。他用微笑的小丑面具掩饰他内心的悲伤。这是唯一一封没有让我笑的信,但是我知道原因。

  我一直遵守着我跟父亲的约定。我从来没有提前阅读这些信,除了“当你意识到你是同性恋”。因为我从没想过我会打开这一封,所以我决定读读看。顺便说一句,这是最有趣的一封信。

  我能说什么呢?我很高兴我已经死了。

  现在,所有的笑话放在一边,已经半只脚踏入地狱的我意识到,我们太在乎那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儿子,你认为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别傻了。高兴点儿。

  我总是会等待下一个时刻,下一封信,父亲要教我的下一课。一个27岁的男子可以教一个像我这样的85岁的老不死,这难道不是很惊奇的事吗?

  现在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因为该死的癌症,我的鼻子和喉咙插满了管子,我的手指停靠在我唯一一封没有打开的褪色的信上。信封上几乎已经看不到这行字“当你的时间来了”,我不想打开它。我很害怕。我不想相信自己的时间快到了。这是一种希望,你知道吗?没有人相信他们就要死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封。

  你好,儿子。我希望你现在是一位老人。

  你知道,这封信是最容易写的,而且是我写的第一封。这封信让我不再对失去你感到痛苦。最后的一刻越来越近,我想你的思维也变得更加清晰了。现在我们来聊聊它吧。

  在这里的最后几天,我思考了我过的生活。我的生命很短暂,但却非常快乐。我是你的父亲,也是你母亲的丈夫。我还需要什么呢?我的心灵因此十分平静。现在你也应该这样。

  我的建议是:你不必害怕。

  (尹吉摘自medium图/关节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