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的力量

作者:李松蔚 来源:《意林》

  有一个来访者是大学生。他总结了一条规律:他今天精神状态好不好,学习效率高不高,晚上能不能按时睡觉,只需在回到宿舍之后的5秒钟内就能做出判断。他把外套脱下来,既可能花5秒钟,细心搭到衣架上,也可能随便往床上一扔。这5秒之差,会影响他一天的后半段精力是否充沛。

  “我把衣服扔床上,书包扔床上,坐下来,莫名其妙就感觉很没劲。”

  这种“没劲”的感受,一发而不可收。坐着玩手机,本想玩几分钟就好,结果屁股好像粘在了椅子或者床上,越玩越懒得动。什么事都没劲:不想学习,不想吃饭,不想上厕所,一切都在往后推。一直玩到天黑,室友进门吓一跳:“哟,怎么摸着黑玩手机,灯也不开!”一件外套是否搭好,本身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价值。做了也不会赚,不做也没有亏。绿豆芝麻的一点事,为什么会影响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其实,一个人再怎么累了一天,回到宿舍,绝不至于连搭衣服的力气都没有。假如这件事真有什么好处——譬如,这件外套特别贵重,不允许有褶皱——自然也就做了,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懒得做,就是因为没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何必费一道手呢?我现在认识到,这一理念对现代人至关重要。如果听从这样的想法,干脆放弃了这样的事,就会陷入意义感的困境。

  搭衣服没什么好处,就干脆不去搭,一个人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投币式的机器。只有足够清晰的利益,才能构成自己的行动逻辑。既然我能摸黑玩手机,何必起身去开灯?既然我还能再挨一会儿饿,何必现在去吃饭?至于学习就更想不通了,学习有什么好处?假如是为了学分、文凭、前途一类的东西,那我磨蹭几分钟再开始学习,又有什么损失呢?

  不能那么想。那样生活会变得很没意思。

  我以前过年回家,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火车,还好可以通过学校订到硬座票。那趟火车上,没有座位的人比有座位的更多。这些人挤在一切可以容身的地方:走廊、厕所、车厢连接处,甚至座位与桌板之间的间隙里。到了夜里,就只好人叠着人入睡,歪着头,扭着肩,蜷着腿,侥幸睡着的也是一脸痛苦……去上一趟厕所,必须把他们叫醒,请他们挪动一下,才能勉强在地板上的头与身子间找到落脚的缝隙。我常常想,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人们宁可忍受这样的屈辱,也一定要在这几天里挤破头,千里迢迢走这么一遭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我家的钟点工就说,她宁可过年那几天留在北京,挣的钱是平时的好几倍。到了春天再回家,火车票不用抢,还不遭罪。

  不能那么想。那样生活也会变得很没意思。

  支撑我们的意义感的,一部分是理性,还有一部分就是不符合理性的行为。有些事情我们能说出好处:“对,我学习就是为了将来赚大钱!”还有些事情我们完全说不出好处,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但就是一丝不苟地做,而且津津有味。比如回到宿舍,把衣服搭好,把鞋换了,把书包放到写字台上,把灯光调到舒服的亮度,把茶泡好。我们很少去解释:“我泡茶是为了……”它就是一个再朴素不过的仪式。但在意义感这件事上,永远不能小看仪式的力量。

  我和今天的很多朋友一样,不喜欢陈规陋习。结个婚,一定要新郎在接新娘的门外被关上几十分钟。又是唱歌又是哀求,接亲团往门缝里猛塞红包,里面嘻嘻哈哈地刁难:“大点声儿唱!”有时看得烦了,也想:迟早要开门,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但我知道这是理性的思路。省却这个环节当然可以,但它能改,也就意味着其他环节都能改。一场婚礼又有什么是不可或缺的呢?誓词?拥吻?交换戒指?敬酒?这么想下去,整个仪式都没意思。亲友们又何苦参加呢?理性人倾向于省力,追求极致的投入产出比。而仪式的价值恰好在其反面。它不问回报,只求参与。而所谓的意义感,只会在一个人把衣服一丝不苟搭好的过程中,无须思考这样有什么好处,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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