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发的磊哥和虾酱肉

作者:曹玮 来源:《意林》

  留学生的友谊,往往从吃开始。比如:“哎,中国超市最近有一种越南的牛肉干很好吃,像国内的。”“是吗?那一起去啊。”两人因为吃可以瞬间成为知己,我和磊哥的友谊,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开始的。

  每每年关将近,留学生中便有了两股“异动”:一是备办年货的买卖,二是理发的交易。

  在法国,最简单的理发都要20欧元起,对囊中羞涩的留学生来说,实在过于昂贵。

  于是腊月开始,留学生中那些学戏剧、电影,有舞美造型经验的人便越发抢手。一次理发5欧、10欧,既为同学提供方便,又能改善生活。磊哥就是一个“技多不压身”的留学生,他拍过电影,又读着博士,理发更是分文不取,只求美食一顿。磊哥的理发手艺,起初仅限于男生,自備剪刀推子,上门服务,理个小平头,便能饱食一顿,包子、大盘鸡、红烧羊肉,加上美酒几杯便结成友谊。

  久而久之,磊哥的声名便传开了。于是,磊哥开始背着工具,跋山涉水,跨市跨省地进行着理发事业,每次回来,都容光焕发,脸也似乎胖了一圈。

  这一天,我早已提前准备了家乡特色菜“虾酱肉”。制作虾酱肉,首先得选用上好的略肥的五花肉,切成大方块,煮至七成熟,这时,肉块会略微卷起,稍稍膨胀,泛出一层白光。然后,在肉皮上抹上蜂蜜或老抽,在肉上切些横竖花纹,放入锅中油炸,肉内多余的脂肪渗入热油中,肉皮却金灿灿的,泛着又小又酥的泡泡。

  肥肉黄白透亮,瘦肉粉白诱人。切片,拌上咸香的虾籽酱和炒面混合成的汁液,整齐地码好放进瓷碗中,再加上葱姜蒜和干辣椒。然后用盐水和面,擀出一片圆形面片,封住碗口,最后上锅蒸。虾酱肉的制作,对留学在外缺乏工具的我来说,算是和理发一样费时费力的大工程。磊哥进门时,虾酱肉的瓷碗刚刚放入热水中开蒸。

  报纸中间撕开一个孔,套在我肩膀上,磊哥便开始了工作。“剪短一点就好。”我对他说。

  磊哥下剪缓慢,好像边剪边思索着什么高深的东西,我旁边的师妹忍不住问:“磊哥,你到底给女生剪过头发没有啊?”“在国内拍电影时女生的头发都是我剪的,在这里你们是第一批。”师妹瞪大眼睛,紧紧盯住剪子,生怕他哪里出错。

  炉灶上的虾酱肉这时已经散发出诱人的肉与虾籽混合的香气。“好香啊!”磊哥忍不住叹道。

  一片肉香中,磊哥已然艺术家附体。而肉香入脑的我,大脑中负责判断力的部分也迟钝了,竞跟着附和道:“好!剪!”一片蒸汽中,磊哥的剪刀飞快动起来,不一会儿,我果然从齐胸长发变成了左右不齐的短发。

  那天的虾酱肉,我几乎一口都没吃。因为磊哥一直埋着头,一筷子连着一筷子,好像一只饥饿的老虎。此后以后,磊哥开始对自制肉食有了兴趣。我最后一次和他通话,他正坐在前往南法的火车上,手里端着自己刚煮好的一块肉。这块肉,是他当日唯一的行李。

  十几天后,磊哥离开了法国,前往美国游学。没过几日,我便收到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枚热气腾腾的东坡肘子,下面署文:“此肉可与姐的扣肉相媲美!”肘子卖相好,同样一闪一闪亮晶晶,大概磊哥已经把“理发换美食”的事业拓展到了美国。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磊哥,也没有听过关于磊哥吃肉做肉的故事。只是几日后,突然在路上遇见一个发型和我相似的中国女孩——左边长发齐耳,右边及肩,我们彼此都有一些惊讶。“你好!”我朝她叫了一声,她也好奇地看着我。“你这头发……你认识磊哥吧?”

  “嗯嗯,是他剪的!”她拼命地点着头,竞有些莫名的激动,好像在他乡遇见了故知。

  (石头摘自微信公众号“人间thelivings” 图/熊L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