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石榴树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一棵樱桃树。石榴树是姐姐出生那年栽的，所以姐姐叫石榴；而樱桃树的年龄和我一样，所以我叫樱桃。姐姐比我大7岁，长得很漂亮，可惜眼睛看不见。

　　姐姐不能上学，不能上街，妈妈能做的，就是让她穿好些，而我的衣裳都是她穿旧的。石榴花的美多像姐姐啊。我为什么就跟冻坏了的樱桃花一样干巴巴的？想到这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暑假的一个下午，姐姐在院子里擦凉席，一个长得像连环画里的二郎神杨戬的小伙子走进门，亲热地跟姐姐打招呼：“不好意思，又来要水喝了。”他瞧姐姐的眼神都直了，嘴里还说：“你的眼睛真好看。”我突然对“杨戬”憎厌起来，直截了当地说：“她眼睛看不见。”“杨戬”丢了魂儿一样地走了，姐姐把毛巾丢在水盆里，坐在席子上发呆。

　　不知不觉到了秋天。星期天，我跑进生产队的红薯窖烧黄豆吃。这时姐姐摸索着走进来，我便缩在姐姐怀里。不知不觉，我们俩都睡着了。

　　谁知，就在我们睡着时，看窖的五爷锁上了门。烧豆子灰堆里的火星悄悄燃烧起来……

　　“樱桃！樱桃！”姐姐拼命晃动我的身体，我跳起来，拽着姐姐往窖门跑。摸到门，我用力推，推不开，只听到铁锁撞击门板的声音。“那你看看，这里有没有窗户？”姐姐说。我抬起头，看见了气窗……

　　我踩着姐姐的肩膀，姐姐一点点站起来，我离蔚蓝的天光越来越近……我竭力控制双腿的战栗，把拳头伸向玻璃，“哗”一声，玻璃碎了。我爬上去，回头往下看，看到姐姐的黑发里闪着红光……

　　我从气窗里爬出来，又转过身，把手伸向姐姐。姐姐踮起脚尖，我们的四只手在浓烟里徒劳地抓摸着。我叫：“姐，你跳！”“不，不行，你会掉下来的！樱桃你赶紧走，姐是没有眼睛的人，不要紧……”下面的话我没听见，一团乌黑的浓烟冲上来，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看见医院的白墙，还有重伤的姐姐。她黑亮的长发没了，耳朵和脸颊涂满药膏，胳膊上缠着绷带。

　　三年后，姐姐出嫁了。姐夫长得和“杨戬”完全没法比，家里也穷。我想：如果姐姐不是被火烧过，是不是能嫁得好一点呢？

　　“樱桃，这些衣服是给你的，你穿红色的好看。”姐姐把我拉了过去。那是她舍不得穿的桃红绸衬衫，大红羊毛背心，还有橘红西装外套……无数双眼睛看着我，而我只看到姐姐。她脸颊上隐隐的疤痕把那完整无缺的美丽的脸破坏掉了。

　　我忽然挤出人群，跑出来。我跑到石榴树下，树上一个石榴也没有，那些装满红玛瑙、开口笑的精美瓷瓶，已经过了自己的季节……

　　我抱着石榴树号啕大哭。

　　紫柠檬摘自《文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