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舞蹈

作者:黄洁 来源:《意林少年版》

  “蕾秋,这里有一封你的信,来看看好吗?”妈妈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

  哼。我的信?骗子!我坐在轮椅上,米白色的毛毯遮住了已伤残的右腿,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新绿已被寒冬榨干,荒凉又孤清。

  渐渐地,敲门声像一瞬的叹息,她把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真的是一封信。谁会给一个患了两个月零三天的抑郁症的人写信呢?或者说,从梦想之夜那晚抵达巅峰的精彩舞蹈之后,还有谁会记得出事了的平凡残缺的蕾秋呢?信封是别致的绿色,封面写了几个正楷字:希望绿光。这四个字微微触动了心弦,我一点点撕开封头——

  亲爱的蕾秋:

  你好吗?

  我是你远方的崇拜者。我也十分热衷于舞蹈。我们曾经在一次全国比赛上有一面之缘,但你是冠军,而我仅获优秀奖。我把你当作榜样,一直努力着。

  现在高二了,我已经有了很大进步,毕业后我就来找你。等我好吗?

  我想当面感谢你,给了我希望和勇气。

  P S:我隐去了地址,但请相信我有我的原因。我每周都会写信给你,让你知道我没有忘记。祝好。

  信件很短。每个字都一笔一画,清楚又认真。我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接着开始陷入回忆……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美,舞姿曼妙。如果决赛那天,我的妈妈没有因为逛街购物而耽误送舞鞋的时间,我也就不会在急匆匆跑出去的路上失足滚下楼梯。如果没有撕裂性骨折,我还能一直跳,永远不停下。在治疗效果不佳的情况下,我不合时宜地失去满眸色彩,患了抑郁症。哭喊,号叫,寡言,沉默,我像是被调整了程序的机器人,连思考都停止了。从摔跤之后,她再也没有自称“妈妈”。我心底怪她,而她比我更自责。

  吃完饭我又想起了那封信。一个说要来找我的人,是真的吗?像是沉睡了很久,一封信让我在寒冬苏醒过来。

  我把信放在专门的收纳盒内,像收藏宝贝一样。看来她是真的要来见我了?我高兴极了。但转念,我又自卑了。如果她看到我这样该多失望!

  “希望还是有的,只是要慢慢来。”我又想起医生对父母说的话,眼里闪过一道光。

  “蕾秋,明天要去医院呢。早点睡吧。”妈妈端来热牛奶放在我掌心,不自觉地,我握紧了它,像抓住了绿色的尾巴。

  第二天,冬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钻入脚心时,我就醒了。一路上,妈妈护着我。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气喘吁吁了。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找我的主治医师。等了很久不见妈妈,我便自己推着轮椅进去。可是,眼前的情景把我吓傻了——我的自以为高贵的爱时尚爱打扮爱穿高跟鞋的妈妈,跪在地上请求医生用最好的药尽最大努力医治我。她弓着腰,背对我,双肩颤抖,声音哽咽。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创伤。而她,又默默忍受了多少我的冷暴力和强对抗。

  眼眶突然被打湿,妈妈的背影模糊起来。我推着轮椅靠近妈妈,右手搭在她肩上:“妈妈,我不怪你了。我接受医生治疗。”我终于愿意面对现实,积极配合治疗。妈妈尽管忙得打转,但总是笑着。

  窗外的树抽出嫩芽,地上又长出了新绿。绿色的信笺每周必达。它像是一份信念,一个赶路的朝圣者。我的收纳盒里越积越多,到初夏,已经满满一盒了。

  康复治疗效果很好,大半年的休养让我几乎残废的腿死而复生。五月,我已经告别了轮椅。

  “蕾秋,你们班长来啦。”妈妈探头对我喊。

  “大班,你还有空来看我?”我递了块西瓜给她。

  “谢谢,”她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我想来看看你,顺便说一下期末晚会的事。”扶了扶眼镜,她接着说:“大家都很想念你,班委打算录一个VCR,把你以前的舞蹈视频剪一点进去,也录一点现况,作为压轴节目。”

  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的确有太多值得纪念的东西。特别是那些绿色的信,我打定主意要拍进去。等以后见了女孩也把视频拿给她看看。而关于舞蹈,我有太多太多话要说,从最初的笨手笨脚,到一点点磨炼,整个蜕变,我花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妈妈是我最亲密的陪练。舞蹈不仅占据了我生命中最可爱的时光,也将我和妈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尽管后来腿伤一波三折,我们重归于好。可我深深地明白,在心底,妈妈没有释怀我对她的伤害;而我,也无法做到完全原谅她造成的后果。心中的锁,我们都在努力打开,但往往事倍功半。

  晚会如期而至,我最想感谢的人的信被录进了视频。随着主持人的播报,大屏幕上跳出来各种奖杯、证书,再是我的舞蹈,生活在回放……这一切,那么近,又那么远。

  台下有人鼓掌,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红了眼眶。最后,出现的班委们的一段话:

  蕾秋,我们从未忘记你。你的妈妈从没放弃过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好起来,一定要原谅阿姨一时的错误。毕竟,她花了那么那么多的爱去弥补……

  缓缓地,镜头伸向了我的家,给了妈妈梳妆台上一堆零散的东西一个特写:那不是化妆品,而且一堆绿色的信封,还有好多本未写完的字帖。

  我捂住嘴,努力撑大眼睛,害怕泪水一夺眶便不能自已。短片快结束时,妈妈出现了:

  蕾秋,妈妈想过很多办法带你走出阴影。可都失败了。你还是摔东西,砸墙壁,沉默不语。写信是最笨最笨的办法,因为我不得不借用别人的身份来爱你。女儿,是妈妈的错让你受苦了。妈妈道歉,对不起。

  灯光亮了,我早已泣不成声,抬头那一瞬,我知道,锁开了。打开它的,是爱。

  燕骥摘自《中国校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