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甲壳虫和我

作者:七微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天上最亮的星星是外公,甲壳虫是外婆来陪我玩。我信了,对着甲壳虫喊外婆,对着星星流眼泪。

  “有一次天黑了,我跟同伴去山上玩,守林人吓唬我们说,山上有蛇和人贩子。同伴说她有十字架,会被耶稣保佑。我抬头看着星星笃定地告诉她外公会保护我们。为此一直吵到家。是不是很傻?但那时真的相信着,自己爱的亲人死去后并没有远离,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在守护着我。”

  有天深夜,我在公众号后台看到这样一段留言。我猜想电脑那端一定是个很感性的小姑娘,就像以前的我一样。我回复她说,一点也不傻,直到现在,我依旧相信着,离开我十二年的奶奶,是我抬头仰望时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辰。

  打下这些文字时,我真想她啊。想念她在寒冬夜里,将我的脚搂在她怀里时的温度。想念夏天里,她烧的肉丸汤与清炒丝瓜,还有她从不离身的蓝印花头巾。

  儿时父母外出工作,我很长一段时间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是个很勤劳的女人,她有一个百宝箱一般的小菜园,地盘不大,却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到夏天,黄瓜、茄子、丝瓜、冬瓜、豆角、辣椒,应有尽有,我们两个人压根吃不完。她就把多余的蔬菜提到集市上去卖,总是一大清早就出发,她说,清晨的菜新鲜,她的菜篮子码得整整齐齐,碧绿的蔬菜漂漂亮亮,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无论何时,都把自己拾掇得整洁、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再扎上蓝印花头巾。我想长大后我热爱收拾屋子,见不得邋遢的人,也总是让自己看起来整洁、干净,一定是深受她的影响。

  我站在屋檐下目送她的背影,又满怀期待她的归来。因为等她回来时,篮子里一定装有最好吃的糕点,我爱的芝麻白糖馅儿或者豆沙馅儿,还有饼干、水果糖,以及漂亮的发卡。

  她平日里十分节俭,但对我,却从来都是大方的。

  奶奶在年轻的时候就跟爷爷分居,据说是因为无法忍受爷爷的家庭暴力。在我的记忆中,爷爷除了苛刻点,脾气古怪,不太容易相处,暴力倒是没有见过。后来小姑姑对我说,那是因为他老了,年轻的时候,哟呵,发起脾气来,太吓人了!你奶奶吃了很多苦。

  但身体上再多的苦,都不及心里的伤。后来奶奶心脏生病,大部分是缘于心疾。她一颗心,是真的被伤痛震得破碎不堪。

  奶奶这一生,先后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殇。我的大姑姑与大伯父,都在很年轻的时候,死于非命。大姑姑去世时,我还很小,记忆并不深刻,后来听爸爸说,在医院里,当奶奶听到大姑姑没有被抢救过来,当即就昏厥了。而大伯父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年初六,噩耗传来时,奶奶同那次一样,惊痛昏厥,醒后连哭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遭遇了那么巨大的打击,可在我心里,奶奶依旧是一个十分坚韧的女人。大伯父去世后不久,婶婶想再嫁,嫌两个年幼的孩子是拖累,奶奶二话没说,让婶婶走,她将两个孙子带到身边抚养。她说,世上的事,最难就是强求。心不在了,留也留不住。而人这辈子,最要紧是活得有尊严。那时我似懂非懂,直至很久后,我才明白,她有多么了不得,满怀心伤,却用瘦弱的双臂为失去父亲又被母亲抛弃的堂哥堂弟撑起了一片天空。

  奶奶走时是寒冬,她病得那样重,意识模糊,却一再叮嘱我爸爸,让他不要告诉我她病重。因为那时我正面临着一场很重要的考试,爸爸说,她怕耽搁我。

  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赶回家时,漆黑棺木下长眠灯滴落的蜡油多么像我的眼泪。我守了她一整夜,在盖棺时,我将一块崭新的蓝色印花头巾,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脸颊边。

  我知道,从此后,山长水阔,人生漫漫,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寒冬里将我冰凉的脚搂在怀里,一搂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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