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章

作者:黄逸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一

  你最好走快点。

  林子佩,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

  “轰!”

  有人已经把这里终结。

  二

  沿着那条长满蘑菇的小路走,你会看到一条河,这条河从不断流,十分清澈,我的村子的人们平时就来这条河里取水。当然,你可以继续走,有四条路,走从左边数第一条,不然你就会通向山谷的嘴巴。你走了大约十分钟,会在地上看见一大片类似于章印的印记,上面有三个赤字:烙章村。

  我是烙章村的村长,秦末。

  印章,是秦时开始使用的东西。或许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刻章的精髓方法,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有这样一座村庄,和一枚章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村庄中的所有人,都会制章。

  整齐的村落以西,是一座古老的祭台,有四十级台阶,踏上它们,青石板被一根柱子支撑着,立在那儿。当夏至来临的时候,全村前一年中每一个人所制作的章都要上呈,那些章会自己升上天,我不知道为什么,祖辈且将其解释为上天取章。

  这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所有在这里出生的孩子,都必须会制章,这是个古老的规则,村里人流淌的血姓赢,我们可以与上天交流,但如果哪位倒霉孩子在我的村里不会制章不懂刻章这门技艺时,我脚下这座山会塌。

  你所看到的我,头发有点长,刘海向后梳,穿着一件看不见手的黑袍,是一名年轻的男村长,今年三十岁,上任九年了。或许你知道和氏璧,这是个漂亮的东西,现在它在祭台上趴着,这是灵物,也是去往别处的通道。

  当它被什么收回的时候,山就塌了。

  虽然我的村子很深,但是我可以通过和氏璧轻易地去向别的地方,例如上海,香港。民国初期,满清末期,朝代交替之时总会来段强烈的骚动。政治家的舌头就像刚引进国内的汽车油门那样,刹不住脚。

  民国。

  这枚大印,是我亲手做的,时代的印证,总得大些。

  你知道,有些东西一开始,就会直冲到底。

  三

  凌晨四点,是全村的祭时,每一天都有凌晨四点,除了山塌了的那天。今天是夏至,我将全村上下四百枚大小不一的印章码在祭台上。我不知道上天是什么,但是我见过印章径直上天的画面。我是秦家第三十任村长,秦岭很深,但也才包含秦国的一部分秘密。

  这时天不亮,只有一点点迷蒙的蓝绿光,因为它们太淡,所以很明显,远处有断崖的轮廓,土色开始凸现。阳光的焦点在祭台,我站在祭台前,像看一个永远那样,看着印章缓缓上升。有些东西会有人管的,所以有些古老的技艺是会静静存在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的。

  我转身快步下台阶,祭结束,我要回去睡觉。

  “秦祭,您是否知道……”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位年轻妇人叫住了我,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林林,村里的寡妇,她看起来有些不安,“我小女儿林子佩,她刚从外城回来。”

  “所以呢?”我十分吃惊,看来……

  “她不懂制章。”

  “好孩子!”我激动地叫了出来,“从现在起她住我屋了!”

  马上,这位十岁的倒霉孩子被软禁在了我的大客厅。

  我跑向祭台,觉得热风像铁一样烙着我的脸,但是我必须尽快把剑拿来,把剑拿来,请个十天时间,起码十天。满是铜锈的铁剑就在我眼前晃着,我觉得整个天都在晃,三十代章,不能在最年轻的村长手里摧毁。

  剑被我捅到墙里,在我捅了十次之后,书上说这代表你可以说出你的请求,可是三十代人在请求这一白纸上毫无痕迹,然后由我泼上一盆脏水。真刺激,我呵呵笑了两声,在阴暗的地下室回荡着,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十天,我要十天,就有第四百零一枚章,那个小姑娘叫林子佩!”所谓的神,这辈子我没这么虔诚过,原谅我。

  等我拿着剑出去的时候,西边的房子倒了一半,山塌了一小块。这不是正常的现象,起码在我看来不是。我本身一点也不信神,但是如果我的存在本身便是神的现象,那我只能屈膝接受。

  四

  “林子佩,听着,听叔叔的话,叔叔教你制章,你一定要学,要学精。”晚上我把工具摊了一地,面色苍白地对着同样苍白的十岁女孩郑重地说。

  “可是我不想学,叔叔我不想。”林子佩把眼睛睁到不能让人拒绝一切的那种大。

  如果我告诉她,你不学全村人死,那我会先死,然后天知道这女孩能不能学成,然后结局回到全村人死。但是我不想全村人死,更不想我先死。

  这是个关于死亡方式的秘密,需要村长大人烂在心里。

  “不,林子佩,你试着学好吗?学成了叔叔什么都答应你。”我尽量真诚地看着她,把工具递过去。

  “那我要当村长!”她高兴地喊。那你不能让全村人死!

  制章是个烦琐的过程,刻上的字必须是反字,可对于一个正字也看不大懂,十岁才学制章的女孩子,是个比登天还难的苦差事。而我又怎么来得及从认反字教起?

  我又一次惨白着脸色看一副被这么多工具震惊了的林子佩,于是我开始我的课程:“这是原石,这是刮刀,这是刻刀……”比教反字还基础的课程—认工具。

  可是我得到的仍然是一脸迷茫。我恨为什么我的村不叫唐诗村,这小女孩连《长恨歌》都背得一清二楚,可一把刻刀递她手上她就立刻傻了眼。

  好像见到了魔鬼一样。

  我把她丢在屋子里,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教制章的师父,年轻善良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祭台沉着地立在那里,我登上它,把手放在了冰凉的和氏璧上。我不可以再要十天,这些东西的力量我不懂,父亲只告诉我别有第二次请求,神是慈悲的造物者,人是慈悲的毁灭者。

  那时的上海很乱,来来往往尽是不知来历的人。我找到了我想去的地方——章房。没有年轻的师父,我走进去看了看都是花白胡子,而且刻工很烂。我白了他们一眼准备回去慢慢磨,一头冲出去撞到了人,抬头准备道歉,可惜那人不理我,坐下就对那帮老头说:“阿公们,快回家吧,大家准备逃命了!”

  我眯着眼笑了,那是个小伙子,应该是子承父业那种,识大体,好孩子。反正我在心里拼命给他贴金,死马也当活马医,拢了拢披风,正准备走上前商量让他和我走这件事,他却站起来一脸惊恐地冲我说:“快走吧,先生,要变天了。”

  “我不急。”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少年表示不解,我继续冷静地跟他商量:“我叫秦末,我希望你跟我走,我会给你钱,食物,床,还有尊严和自由,但是我只要求你不要问为什么。”

  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钟章,”他说,“我叫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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