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的第三条岸

作者:何家豪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一个周末,我正走在路边,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女人。

  场景并不似动漫电视剧那样美好:从高空中坠落,女人正值青春娇弱的身体自然是碎了,地面和着鲜血与内脏的气息,但她身上那件纯白连体外衣却使其肢体不至于溅出来,血开始往外迸出,女人的肌肤肉眼可见得白了下去。

  但,周围的人并不吃惊,包括我。

  大多数人庆幸自己没被砸中后,仍然该干吗干吗,少数几个被血溅到的人骂了几句娘后,也只能悻悻离去。街道办事处会很快通知公安,警察会极其迅速地清理掉尸体,并通过白衣上的证件确认其身份。

  这只是我们平庸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甚至连谈资也算不上。

  这对于我们来说,太平常了。你们,看过《夏洛克的网》吗?

  蜘蛛夏洛克的孩子从卵中孵出后,借着蛛丝,在阵风吹过时飘向远方。

  不知具体是何时开始,近年的风大了些,也不知是何人发现的:女人们只要将头发留至腰迹,就可以似蒲公英一般乘风飞翔。

  于是,不断有女人将头发留至及腰,登上高楼,随风离去。这么干的以年轻女孩居多。

  能再得到消息的很少,有太多女孩因此失踪。

  大自然太过喜怒无常,依发乘风的女孩又太过容易折断。风一旦停了,运气好的女孩头发保持散开的形状,这会救她们一命;也有运气不好的,自然是摔死。也有遇到不稳定气流或掉入水中而死的。

  不过,大部分失踪女孩其实是漂泊到异国他乡,不愿再回来……

  总之,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眼中简直不可理喻。政府发布过禁令,社会各界也不断“监督”,但依然不断有女孩为此而死。

  挡不住了,就疏导吧。政府出台相关政策,欲留发飞翔的女性需到有关部门登记,领取身份证件与高空服(即那件白色连体衣)才可飞翔。

  至于阻拦她们,就让学校单位家人负责了。

  我不知道怎样定义一个社会是混乱的,是整天从天上掉下人,还是人人都在地上很安分;是人人犯罪,还是对犯罪无动于衷,成为冷漠的帮凶。事实上,人们更喜欢将自己划到大多数人那边,然后指着另一边骄傲并自命不凡地、怜悯地说:“看,那就是混乱。”

  大多数人总是极力想证明自己这个人类是理智的,这反倒十分愚蠢。我更愿意给有点混乱的人,讲个有点混乱的故事。

  

  这是一个高二的下午,风大了些。“要是男人也能飞,那该有多酷啊!”祝豪抱着后脑勺在我面前晃悠。

  是的,不知为何,男人头发留的再长也飞不起来。

  在我们的神话中,享受天空的总是女性:女娲是个巨人,飞向天空的是嫦娥,下凡来的总是仙女……先人们究竟不想让抠脚大汉飘来飘去的,实在不雅。

  更何况老天爷。

  祝豪很渴望飞一把,作为他的死党我想告诫大家,你们不会想看见他飞的。极度兴奋的大猩猩看见过吗,那玩意儿飞起来肯定毁三观。最近他对当“鸟人”已经到了饥渴的程度,有天晚上他正打着呼噜,突然冒出一句:泥煤,太高了缺氧。

  本来以为这就消停了,谁知道过了会儿这货又猛掐住自己的脖子,青筋暴起,大喊: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我对依发而飞这事儿没什么看法,既不羡慕御风飞行,也不抵制。因为这的确有一定危险性,摔死人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说到底有很多逝去的女孩本就抱着自杀的念头,另外很大一部分女孩急欲试飞,头发根本没沾着腰。

  充分准备后摔死的女孩寥寥无几。但这并不能成为人们不抵制它的理由。社会上的仁人义士们整天呼吁女性们不要漠视自己的生命,守护和谐社会,不断有所谓“拯救想飞女孩”的活动在网上开展,有的女孩就算只是发了条带“想飞”两字的微博,就马上被人肉到祖父那一辈。人们风风火火,人们众志成城,人们互帮互助,总之,这总比大家一直无所事事强。

  学校更是对此严防死守,一旦发现有女生头发过长,立刻强制送去理发,并通知家长。就算你并没有想飞,但特殊时期这种行为明显是没有考虑集体与老师家长的关心的。而对于已经流露出欲飞意向的女生,学校更是积极给予心理辅导……

  “胡扯!人家想干吗关他们什么事?你家炒个韭菜还要挨家挨户问闻得了这味不?”祝豪低声说道。主席台上,校领导正一本正经地告诫同学们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脚踏实地地学习——是真正的踏着地……

  台下黑压压一片学生在认真听讲话的很少,听的也是实在无聊打发时间。大家都有气无力地站着等待讲话结束。

  “我的讲话完了,下面有请××主任为大家……”

  顷刻间,同学们仿佛有神附体,立刻从萎了的秧苗变成欢呼的小麻雀。

  场上瞬间掌声雷动。

  在讲话的对比下,鼓掌对于大家变得多么有趣啊!同学们用力鼓掌,花式鼓掌,一边讲话一边鼓掌……

  鼓完掌接着站。杉川悄悄凑过来,笑着对我说:“我正在留头发哦……”

  我见她不像开玩笑,便有些吃惊:“为什么啊!”

  “当然是飞喽!”祝豪也贴了过来,“我们一起帮帮杉川吧!”

  “总之,千万不能有飞的念头!”××主任喊的声嘶力竭。

  鼓掌!啪啪啪啪啪……大家放松地笑了,看着大家的笑容,××主任欣慰地笑了。

  “无论如何我也想飞飞看的,放心,我会充分准备。”杉川的声音被掌声衬得清脆。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想飞,杉川自初中便与我很铁,她品学兼优,漂亮有气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女神,却吃饱了撑的想飞。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女神”是神,本就该“飞”的,待在地上反而不正常;“吃撑的”女神反而“飞”不起来,天空是留给“饿”极了的人的。

  我开始帮杉川留长发。

  

  杉川是通校生,在学校时戴了顶不长的假发掩人耳目,只要不剧烈运动就掉不下来。

  回到家里要是足够小心,父母也发现不了——据她所说,他父母忙于工作早出晚归的,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事实上杉川此时的头发长度已经到了学校所谓的“警戒线”,站直了能盖半个背。

  “估计从现在留到高三下半学期能到腰。”杉川顺了顺自己乌黑的头发,冲我俩“邪魅”一笑,立马在操场上向前跑了几步,衣服“噗噗”作响,秋风打在她身上,竟将她稍稍带离地面一两厘米。

  又很快落下。

  再跳。

  再落下。

  于是她便像个孩子般与风玩耍起来,青丝在空中闪烁飞舞,将夕阳揉碎在发间缝隙,火烧云把她映成了半片剪影,整个天地都是一场巨幕。

  周末的傍晚,学校操场反而成为了世间最安全的角落。

  我趁机将祝豪拉到一边:“你说她到底为什么想飞?家庭问题?”

  “不健康的家庭,能养出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我觉得你这么想就俗了!人做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你看杉川飞起来的样子美吗?”

  “美……”

  “那就让她飞。”

  貌似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事实上,戴假发是很难受的。冬天还好,三伏夏日堪比酷刑。有天气温直逼四十摄氏度,晚自习下课后杉川连忙把我俩拉到操场的小角落,闭了眼,双手一张,说:“来吧!”

  我吓到了:“姑娘我们卖艺不卖身的!”祝豪却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可以由我来吗?”

  “嗯!”

  于是祝豪迅速且极其熟练得摘下杉川的头发,帮她刮起了痧。蒙中暑了。我连忙凑上前去一看,杉川的脸都是铁青铁青的。

  杉川又把我拉上前去:“快帮我挠挠头!痒死我了!”

  操场上并没有灯,我们踏在秋草上,听飞虫在脚边扑腾,在一片黑暗中我们可以稍稍任性。放学的喧闹声仿佛远在天际,反倒是某个女神经痛并快乐着地嘶吼在我耳边久久缭绕,让人不由自主地微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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